“若《吟边燕语》本来是部英国的戏考，林先生于‘诗’‘戏’两项，尚未明，其常识实比‘目不识丁’高不了很多。”1918年3月，刘半农在《复王敬轩书》中这么写谈，明刺林纾翻译的《吟边燕语》。

果真通盘中国莎学史的书齐会提到《吟边燕语》，它也给林纾带来无限烦嚣。

《吟边燕语》的本来是英国兰姆姐弟改写的《莎士比亚故事集》，1903年上海达文社首译出书，作者未签字，删了一半现实，仅剩10篇。第二年，林纾、魏易在商务印书馆推出全译本，20个故事均在。该书屡次重版，林纾耗损后，又于1935年、1981年、2013年重版。早期走上中国舞台的莎翁剧，脚本多从此书改编而来。

林纾不懂外语，译本弊端多，本书亦不例外。可吊诡的是，新译泛滥成灾，仍逃不出“别东谈主的莎士比亚”之讥。1936年，梁实秋译出8个脚本，学者邢光祖斥为“不是翻译莎士比亚，而是翻译莎士比亚的字面的意旨”。

翻译应准确，可读不下去、消化不了的准确，意旨安在？“信、达、雅”的均衡点，究竟在那处？

郭沫若先生曾写谈：“Lamb（兰姆姐弟）的TalesfromShakespeare（《莎士比亚故事集》）林琴南译为《英国诗东谈主吟边燕语》，也使我感受着无上的乐趣。它无形之间给了我很大的影响。自后我诚然也读过Tempest（《狂风雨》）、Hamlet（《哈姆雷特》）、RomeoandJuliet（《罗米欧与朱丽叶》）等莎氏的原作，但总认为莫得小时分所读的那种童话式的译述更来得亲切了。”

这意味着，《吟边燕语》仍有重读的价值，百余年来种种磕碰，尚未盖棺论定。

林纾选《吟边燕语》，有无意性，“魏君（即魏易）偶举莎士比亚条记一二则，余就灯草拟，积二旬日书成”。他不了解莎士比亚，也不知作品原貌，想天然地认为“莎氏之诗，直抗吾国之杜甫”。带着这么的诬蔑，首版题为《英国诗东谈主吟边燕语》，林纾以为这本书是莎士比亚讲我方诗歌创作时的布景故事，齐没给原作者兰姆姐弟签字。重版时才知诬蔑，删去标题中“英国诗东谈主”四字。

对书中故事，林纾未必分解，却在另一方朝上被震憾：莎翁故事齐很古怪，且设神鬼。

林纾梦猜度，其时西东谈主常批中国东谈主迷信，认为是逾期的根柢原因，要发展，就要先去除旧传统，可他们为什么不去除莎士比亚，反而“用以自博其趣”？在绪言中，林纾提议惊东谈主不雅点：“盖政教两事，与著作无属，政教既好意思，宜泽以著作，著作徒好意思，有害于政教。故西东谈主惟政教是务，赡国利兵，外侮不乘，始以余闲用著作者娱悦其心目。”

在其时，演义被视为翻新国民性、昂然精神、建树新谈德的“刀兵”，林纾却视演义为“好玩”的“毋庸之物”，与政教无关，势必引来群愤。演义在其时，给了很多东谈主以伪善的掌控感，他们毫不允许林纾说出真相。

也许，“灵验”与“毋庸”加起来才是演义，林纾强调道感性，也有问题。他认为：“演义沿途，不述男女之情，东谈主亦弃置不不雅，今亦仅能于叙情处，得情之正，略微涉于解放。”常忽略社会问题，鼎力在原著中加入二三流恋爱故事。

恰是基于“找道理”的念念路，林纾认为莎士比亚写的齐是“神怪演义”，犹如《聊斋志异》，是以在《吟边燕语》中，连标题齐只用两字，以师法蒲松龄。而翻译莎士比亚，意在叙述“好言神怪”非国度沦弱的原因，变革无须轻茂传统。

虽离谱，却别有一番道理。

魏易的男儿魏惟仪说：“林先生不太了解译书必须忠于原文，不能松驰改换，时时要把我方的酷好加进去，天然难免有时会与父亲发生争合手；效用林先生老是依从了父亲的观点，仅将我方的想法写在眉批里。”

林纾大段删掉原文，淘气改写东谈主物，将其中修谈院、教堂之类一律译成庵、庙，让演义中的番邦东谈主大谈孝谈……然则，林译即是面子，面子到让东谈主难以忘怀。钱锺书撰文说：“我这一次发现我方宁可读林纾的译文，不乐意读哈葛德（英国演义家）的原文。根由很浅薄，林纾的汉文文笔比哈葛德的英文文笔讲究得多。”

林纾自封为古文家，称他注办法番邦演义“处处均得古文义法”，而狄更斯等东谈主的演义与《左传》《史记》的体裁投合……有学者不客气地回报：“说得好笑。”

林纾并非保守者。晚清“口语文风潮”（1900—1911年）中，他是急前卫，编过口语报，写过口语诗，提倡女子确认，可他不赞同废止文言文，认为应顺从其好意思，即“此古文沿途，已厉消消亡之秋，何须再用斥革之力”，被“五四新东谈主”们视为保守派。

面临林纾，年青学者们并未慑服月旦的圭表，朝笑、责备多于驳难，将其浅薄化、标签化，为东谈主身挫折提供话柄。

郑振铎月旦说：“林先生概况是不大显明演义与戏曲的分手的，中国的旧文东谈主齐不会分手演义与戏曲。”刘半农则说林翻最大病根是“以唐代演义之神韵，移译国外演义”。

被围攻的林纾终于丧失了耐烦，写演义恶骂蔡元培、陈独秀等，引起群愤，完整地落入罗网，成为别东谈主生机他充任的变装——用保守派的低素质，向公众确认进取派的正确。林纾公开谈歉，但已无济于事。更可怕的是，才华也反抗了林纾。钱锺书说，1912年后，林纾的译笔“逐渐衰退，颜色枯暗，干劲温和，使读者厌倦”。

创作来自诬蔑，莫得诬蔑，就莫得创作。《吟边燕语》完成于林译岑岭期，百年易过，其中饱含的那份渴望——文化终将贯通，东西必能共情，于今让东谈主心潮澎湃。

本书1904岁首版块、1906年重版块已难淘到，1914年版尚有契机。

文/唐山开云kaiyun官方网站